北京大学中国政治学研究中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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俞可平等:疫情防控与国家治理系列笔谈

2020-04-30  

俞可平等:疫情防控与国家治理系列笔谈

编者按:2019-2020年爆发的新型冠状病毒肺炎疫情,对人类社会造成了极大的冲击,也对人们关于国家、政府、权力、公共生活、国家治理、全球治理等一系列政治学问题的既有认识造成挑战。为此,北京大学中国政治学研究中心公众号(PKURCCP)特别约请社会科学领域知名学者,围绕“疫情防控与国家治理”、“疫情防控与全球治理“两个主题进行系列笔谈,敬请关注。

 

 新冠肺炎危机对国家治理的影响

文/俞可平
北京大学 讲席教授
北京大学政府管理学院院长、北京大学中国政治学研究中心主任
 
国家是人类自身的伟大发明之一。无论哪一个民族,在其文明起源的早期阶段,都必然产生自己的国家形式,而且每一种早期的国家形式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即高度的中央集权。这是因为国家治理本身起源于人类自身维护公共秩序和共同利益的需要,人类早期对自己生存的最大威胁是自相残杀、饥馑和瘟疫。因此,人类早期的集权制度几乎都与战争、灾难和大型工程相关。瘟疫是人类与生俱来的重大灾难,相应地,防止瘟疫从来便是国家的重要职能。例如,《周礼》、《逸周书》和《睡虎地秦墓竹简》等我国先秦文献均有明确记载,早在公元前上千年至数百年的西周和秦朝,国家已经具有防控瘟疫的简单职能。可以说,每一次人类的重大灾难,都是对国家制度和国家治理能力的考验;面对每一次人类的重大灾难,制度和人性的优劣都会得以充分的暴露;每一次人类的重大灾难也都必然对国家治理产生深刻影响,并促使国家制度和国家治理的进一步改革。
这次新冠肺炎的重大疫情,同样也充分地折射出人性与制度的善恶优劣,同样也是对国家制度和国家治理的严峻考验,同样也深刻地影响国家治理的现状与未来。当然,这次新冠肺炎发生在民主化、现代化、全球化与网络化的复杂时代背景下,它对人类政治生活和国家治理的影响也必然带有明显的时代特征。从新冠肺炎疫情爆发至今不到半年时间的客观后果来看,我们至少已经可以看到以下这些正在产生或者即将产生的深远政治影响。
首先,国家治理体系面临重大改革。
重大疫情是自然灾难,与战争和内乱等人为灾难不同,它更直接地关系到国家治理体系和治理能力。从这次新冠肺炎的防控效果可以清楚地看到,一些国家和地区的防控效果明显地好于另一些国家和地区。究其原因,就是政府公共治理体系和治理能力的差异。换言之,新冠肺炎疫情的防控能力,集中体现了一个国家和地方的治理能力;对新冠肺炎的防控效果,集中反映了一个国家和地方的治理水平。政府治理和社会治理水平较高的地区和国家,疫情的直接危害和次生危害明显小于治理能力较差的地区和国家。特别是公共信息发布体制、政府应急管理体制、重大公共政策决策体制、政府官员问责体制、社会公共参与体制、基层社会治理体制和社会紧急救助体制等,尤其关系到突发重大疫情的防控效果。许多国家,包括发达国家,这次为新冠肺炎付出了惨重代价,这将促使各国政府在疫后推动国家治理体制的重大改革。
其次,国家公共权力将在一定程度得以重构。
有效处置突发性的重大疫情,势必要求公共权力的适当集中,以便快速稳定社会公共秩序、统一调配有限的物质资源、最大限度保护公民生命健康安全。因此,这次新冠肺炎疫情爆发后,几乎所有国家都进入了某种形式的紧急状态。无论哪个国家,所谓的“紧急状态”无非就是两个实质性改变:国家权力临时集中于中央或地方行政机构;公民的正常权利受到一定限制。但恰恰是这两个改变势必对全社会带来极其重大的影响:事实上在相当程度上将重构社会的政治生活、经济生活和日常生活。唯其如此,各国对进入“紧急状态”都十分谨慎,通常都有宪法和法律的明确授权。如何在“紧急状态”下最大限度地维护公民权益,降低疫情的次生危害?如何在疫情结束后尽快恢复国家的正常状态,还权于民?如何防止行政部门和掌权者利用“紧急状态”不适当地扩张私人权力?这些都是各国政府和人民需要面对的共同课题。
再次,国家治理评价标准需要进行调整。
无论是专家学者还是普通民众几乎都认为,不同国家和地区处置这次新冠肺炎疫情的不同效果,与所在国家和地区的政府治理水平直接相关。然而,绝大多数的判断,都是基于经验和直觉而得出的,缺乏科学的评估和测量。科学地测量一个地区的政府治理水平和社会治理现代化程度,必须依据一整套合理的政府治理评价指标体系。这次新冠肺炎疫情的实际后果在相当程度上颠覆了人们通常的国家治理评估标准,一些长期被认为综合治理水平较高的国家和地区处置新冠肺炎疫情的客观效果却很差;新冠肺炎疫情也证明,一些国家治理因素的重要性,例如网络治理、央地关系、信息透明、社会秩序、政府责任等,在国家治理绩效评估中被忽视了。新冠肺炎疫情的实际后果还表明,国家治理的综合水平不同于政府处置重大突发事件的治理能力,综合治理水平高并不等于应对新冠肺炎疫情的治理能力强。因而,修订和完善国家治理评估指标体系,将是政治学界和公共管理学界的一项新课题。
最后,地方治理和社会治理将变得更加重要。
从这次新冠肺炎疫情防控的实际情况来看,还有一个重要现象,就是同一国家的不同地区,由于地方治理能力和治理水平的差异而呈现出明显不同的防控后果。特别是基层自治能力和地方社会治理水平,与疫情防控的关系更加密切。如何健全地方的社会治理体系,提升基层社会治理能力?如何推进基层自治,增强城乡居民的自我管理能力?如何研制一套科学的社会治理和地方治理水平评估指标体系,使之可以对不同地区之间的治理能力和水平可以进行测量和比较?这些都将是疫情结束后推进国家治理和社会治理现代化不可忽视的重大问题。
总而言之,这次新冠肺炎疫情,不仅是对国家治理系的重大考验,也必将对人类政治生活产生重大影响。只有清醒看到自己国家治理体制的长处和弊端,善于吸取这次疫情防控治理的深刻教训,虚心学习借鉴各国在公共治理方面的合理因素,才能切实推动国家治理朝着理想的善治目标向前进步。

 

 疫后改革的关键点:如何发挥两个积极性

文/储建国
武汉大学政治与公共管理学院   教授

在这次抗疫斗争中,我们看到了集中统一领导的优势,没有这种优势,就没有全国一盘棋的动员和组织,就无法赢得武汉、湖北的关键之战,就无法保证疫情防控与经济社会稳定发展的统筹兼顾。但是任何一种事情都具有两面性,优势本身也包含着劣势,而且不同情况下的优劣势表现也是不一样的。集中统一领导可以快速、高效地完成某一件急迫的事,但对于千头万绪的事,片面强调集中统一,解决起来反而既不快速,也不高效。更进一步说,如果平常过分强调集中统一,就会导致地方事事唯上,不敢担当,失去主动性和创造性,不能自主地把很多事情处理好。为了处理这些没处理好的事情,又更加依赖上面的集中统一,于是,上面不停地发指示、下面不停地忙落实,而且下面要让上面知道自己在忙。结果呢?上面下面都很累,但事情依然没有处理好。

因此,抗疫中的集中统一经验不能简单搬用到疫后的治理当中。现在官场上似乎形成了一种令人忧虑的舆论氛围,那就是各级官员不管能不能解决问题,强调集中统一总是正确的,即使知道一些弊病,也不愿意冒政治不正确的风险说出来。

回过头来检讨一下武汉、湖北疫情早期防控不力问题。地方领导有没有问题?当然有问题,中央换将也非常及时。然而,地方领导素质只是问题的一个方面,另一个方面就是地方领导在面对地方重大问题时为什么失去了自主判断、自主决策的能力?答案就是害怕,害怕弄错了上面追责,因此,总是消极地等待中央的指示。中央的指示不明确时,就不敢冒然地做决断。然而,中央也不是神仙,要做出正确的决策也要依赖于地方的信息,而地方则揣摩上面的意思而提供信息。这就是过分强调集中统一而产生的决策链条上的弊病。

再往前回顾,这些年来,中央敢于担当,也非常努力,做了很多以前想做但做不了的大事、难事,赢得了人民群众的广泛支持。所以,中央的威望是很高的,政治基础是雄厚的。中央的威望越高、越自信,我们就越要思考地方的底气不足、信心不够的问题。中央一直强调地方领导干部能担当、敢创新。很多干部并不是不想这么做,而是能不能这么做,这么做了会有什么不好的后果。于是,一些改革创新的想法和措施尽量向上汇报,希望得到中央的批准,尤其是中央深改委的批准。这就存在两个问题:一是中央深改委的精力也是有限的,究竟要讨论、审查地方上的哪些改革方案,不好划个界线,而界线越模糊,地方越不敢自主地改革;二是就同一类事情来说,存在不同的改革办法,如果中央深改组肯定了某一种办法,就会抑制地方探索其他方法的积极性。所以,在中央以非凡的勇气往前探索时,地方的勇气反而起不来,探索的步伐有点跟不上。这与中央期望的在全面深化改革的道路上地方万马奔腾的局面相距甚远。

抗疫结束,给我们反思这个问题提供了一个机会。疫情对经济发展带来很大的影响,要支持地方发展,中央财力有限,给不了那么多钱的情况下,就得给政策,给权力。党的十九大报告提出的扩大省及以下地方政府的自主权要加紧加快地落实。现在令人担忧的是,即使地方自主权扩大了,能不能带来预期的改革创新积极性也是个未知数。因此,在扩大地方自主权的同时,一些配套的措施要跟上。

首先是中央能否大胆地放手一些事情,很多事情放下去的确存在这样那样的问题,但收上来自己做也存在很大的问题,这就需要研究和权衡,但在疫后还是遵循能放尽放的原则。

其次是建立“汇报清单"制度,将必须汇报的事情列清楚,如果不汇报就要追责,清单外的是否汇报,由地方决定,但对不汇报的事情要自己负起责任。

第三是真正建立起让地方干部放心改革创新的容错机制,尽管这些年不停讲这种机制,但地方干部还是不放心,还是怕出错。

第四是纪检监察工作要突出重点,长效考虑,不宜眉毛胡子一把抓,也抓不了。通过对巡视工作的了解和研究,一方面发现所巡视地方的很多严重问题其实发现不了,因为只要没人实名地有根据地举报,巡视组也没有精力去主动寻找、发现问题,另一方面发现要立案处理某一个人时,很多不那么严重的问题都拎了出来,譬如说错了一两句话,在某些工作方面不积极,工作方式比较粗糙等等。这些是不是问题,当然是问题,如果问题属实,纪委监察系统处理起来别人也不好说什么。但一些大问题发现不了,一些小问题又严肃处理,这不能不说会影响干部们的积极性。纪委监察系统要总结经验,要多从实际效果和长效机制上考虑问题。

第五,下放给地方的权力要运用地方的力量给监督起来。自上而下的监督有了成效,自下而上的监督还是苦于找不到突破口。所谓群众监督比较有效的就是群众举报。然而这种举报的效果也是有疑问的,因为一般群众不了解情况,也提供不了可靠的线素,有效的举报常常来自身边,干部举报干部,群众举报群众。举报行为的普遍化又常常伴随着道德之网的瓦解和政治生态的恶化。如果有比较健全的自下而上的监督机制,群众可以光明正大而非偷偷摸摸地去监督。道德之网和政治生态就有可能重新形成。既然监察部门从属于人大系统,而人大系统又代表一种自下而上的力量,为什么不可以在这方面用心地想想办法呢?既能够鼓励地方领导大胆地做事情,又能够妨止他们乱做事情,只是靠自上而下的机制是不行的。上面人少,下面人多,上面人再聪明,下面也能“三个臭皮匠,胜过一个诸葛亮"。如果自下而上的力量能够有序有效地进入地方监督机制,其效果会很不一样。

疫情结束,留下了一个化危为机的窗口期,如果能够反思到位,方向准确,把中央和地方两个积极性都调动起来,那就能为从小康社会步入社会主义发达社会奠定一个良好的治理基础。

 

 新冠疫情与网络治理

文/何 哲
中央党校(国家行政学院)公共管理教研部 教授
 

迄今为止,中国已经持续了近三十年的全社会的网络信息化建设与发展,取得了极大的成就。此次新冠疫情,发生在当前网络社会基本完备形成的时期。因此,此次疫情,除了疫情本身所具有的高传染性等特征外,实际上在整个疫情治理中也体现出了网络社会所具有的高透明性、高信息流动性和高动员性的特点。可以说,此次疫情的传播与治理,同时体现了病毒的高传播性和疫情防控信息高透明性流动相竞争的特征。

从高透明性角度,网络社会的重要特征是整个社会在网络的连接下,形成了全域范围内的信息高流动性与透明性。从而使得疫情在爆发初期,其信息很快能够在全社会范围内进行最大范围的传播,这种传播与传统的疫情信息传播方式形成了很大的区别。在传统模式下,对于突发事件的信息传播是沿着传统的科层社会组织进行涟漪状逐渐扩散的。这种传播方式随着空间和时间对信息形成了逐级的滞后、削弱和扭曲。而网络时代则改变了这种逐级的传播模式。网络社会的信息,几乎是同步能够在全网络进行同步传播,从而使得信息实现了全网络的同步震荡。这种震荡极大程度上提高了整个信息的传播效率。这同时也产生了两个效果:

一是信息的高效传递和整体式动员。这反映在此次疫情中,关于疾病的信息、规模、强度、传染性、危害,以及相应的防范措施等都能够第一时间在从政府发起而在整个互联网进行传递。从而使得网络中的每一个节点都尽最大程度上被动员起来。这一高效信息网络与中国本身所具有的高度统一完备的治理体系相结合,极大加强了疫情防控治理信息的全域传播。从而使得全社会在第时间就尽可能的为疫情的防控做好准备,其最终的效果是极大加强了对整个疫情的控制行动的动员和开展。

二是信息的过度超载和干扰。网络的高度信息透明性,不但带来了防疫信息的有效传播外,同时也带来了信息的过载与干扰的问题。也就是说,由于网络所具有的信息多源性,从而使得关于疫情的各种解读、观点、谣言等也会同步在网络上进行震荡。这些信息就会与原先有效的疫情防控信息形成了交互性的作用和干扰。这也同步产生了各种网络的负面情绪包括强烈的恐慌等问题。适度的恐慌可以有效的加强公民的个体保护,然而,同样也会对正常的社会活动产生负面的干扰。

当然,网络的作用不仅如此,网络所具有的高信息通透性和高效的资源调度能力,对于开展包括远程工作、远程医疗、信息救助、经济交易等都产生极大的推动作用。可以看到,之所以在如此高传播性和高强度的疫情防控措施下,中国基本的经济体系依然可以保持有效的运转,并且可以很快的复工复产,这与来自于互联网体系对于整个结构社会的支撑与重构密不可分。这深刻体现了过去三十年来的中国信息化建设,取得了重大的积极的社会建设效果。

通过这次疫情与网络的交互治理作用,可以看出网络治理在公共突发危机事件中所起到的重要作用。我们可以从中得到几点启发:

一是在重大的公共事件中,网络能够第一时间呈现事件的各种方面。因此,这要求政府在处理突发事件时能够尽可能的第一时间公布事件的原貌,从而避免其他来源信息所产生的扭曲等问题而动摇政府所具有的权威能力。因为,政府不公布,其他途径也会最终呈现出来。要避免信息被动,就要尽早尽全。

二是需要高度重视和利用好网络所具有的信息高效传递的作用。网络时代,能够尽可能的形成全网动员的效果,这极大增强了政府本身所具有的信息传递和资源动员能力。因此,要进一步加大整个社会网络信息化与本身政府网络信息化的能力建设。

三是进一步规范网络传播主体的行为。一方面要保护好公民合法的信息发布权,既帮助政府有效获取信息,也帮助其他社会主体及早的备灾避险。另一方面则要对各种谣言进行有效处置,避免谣言形成的各种恐慌和形成对政府的不信任情绪,从而干扰正常的各种应对策略。在这种平衡的原则下,要同步完善法律法规和对谣言治理的技术能力。

 

 新冠肺炎危机与国家治理的深层次问题

文/吴晓林
南开大学政府管理学院 教授
 
新冠疫情既是一场全国性灾难,也是一场世界性灾难。全国、全世界为此付出了巨大的代价。
习近平总书记在深改委会议的讲话中指出,这次抗击新冠肺炎疫情,是对国家治理体系和治理能力的一次大考。
新冠疫情引发了一系列连锁反应,也引发了人们对一系列问题的思考,人们能否以此次疫情为契机,深入反思一些关键问题,做出一系列深层次改革,是推动“一次性危机治理”向“可持续治理”转化的基础环节。疫情防控所赋予人们的机会不该止于问责或者补救,更应该推动实质性进步。推进实质性进步就需要思考一些深层问题。
 国家治理的人性问题
第一是“国家治理的人性问题”。对人性的思考是国家治理的一个很基础的要素。多年来,我们的国家治理似乎对这个问题视而不见、不愿多谈。其实,不管是治理主体还是普通公民,人性并非是单一的。特别是在政治生活领域,人性更加是多面的,甚至是异于日常状态的。例如,人们可以批评某些国家无视生命安全的防控政策,而对留学生回国报以指责;一些官员平常拉高了调门、铆足了劲的创造治理模式,危机来临后则想办法甩锅、回避责任;一些人批评别人“带病乱串”,对自身却不加约束,自己在骂的往往是将来在别的或相同事务上要做的;一些人批评别的国家疫情防控期间种族歧视,轮到自身同样带着有色眼镜看别人;有人一边喊着“武汉加油”,一边不让湖北人员、车辆通行;等等。凡此种种,都是人性的复杂反映。只认准人性的一面,国家治理政策就很容易失准。
人性与国家治理之间存在极大的张力,我们必须思考,在政治社会化的过程中,人性的起点是什么,在哪些方面有一些基本一致的价值判断?是否经历了现代化启蒙,还是固留了一些负面的因素?是否设置了人性的目标预期,是否有意无意的实施“剧场化”规训?制定和执行政策的人是否服务于人性,紧急时刻的“拖、等、靠”等等是否存在与人性相违的地方?因此,较为根本的任务是,将国家治理置于人性的尺度,将人性的因素纳入国家治理政策体系,还原人性、匹配人性、引导人性、制约人性,使国家治理体系更具针对性、精准性,而非同质化、理想化。
 央地关系的问题
第二是“央地关系的问题”。我们传统的提法是“央地关系”,实际上,在五级行政体系成型之后,不单单只有“央地关系”(当然“央地关系”还是最重要的内容),还有嵌套于其中的各类上下级关系,正确的说法应该是“纵向府际关系”。新冠疫情发生后,有的地方在应急管理过程中畏手畏脚、不能迅速打开局面,不想也不敢担责,处处等待上级指示,有的则上手很快、主动担当,有先招、有预案、有自选动作。比如广东、浙江、湖南、天津等省市率先启动重大突发公共卫生事件I级响应,天津市最早提出以“战时状态”打赢防控仗;银川、太原、贵阳、哈尔滨、杭州、南京、郑州等地较早地开展“社区封闭管理”;再如,在各地观望等待之时,浙江、广东率先而动复工复产,甚至政府包车、补贴用工单位接回员工。为什么同样是在中央领导下,有的地方的积极性要高一些?有的则处处被动等待?
有人用“委托-代理”来形容“纵向府际关系”,上级是委托方、下级是代理方,按照这个逻辑,下级处处受制于上级、上级对下级问责。如此,下级一定会选择对自身最有利的行为,以规避上级问责。实际情况是,在公共卫生突发事件处置过程中,权力“向上收得很紧、向下放的有限”,疫情信息发布权、重大传染病预防控制对策的提议权、应急指挥权基本上被收至省级以及国务院层面,换言之,没有更高层级的统一指挥、授权,下级的信息发布、决策就算违法。这种上下级的责任划分,带有“层级越高权威越高”的想象。问题是,这么长的信息反应链条,如何能保证“信息反映要真、要快,决策回应要快、要准”?出了问题,到底要打谁的板子,打板子的依据何在?打了板子后,央地权威如何消长?
在新冠疫情防控期间,人们最为关心的是:第一,信息上报与发布过程,包括零号病人是谁,发现人传人的时间,以及疫情信息上报时间、上报的内容,信息发布的时间为何?第二,疫情发生后地方主官的行为。很明显,社会和舆论的焦点集中在了地方,也关联着中央如何问责。事实是,中央在事发一定时间内,撤换了地方主官。但是,问题究竟出在哪儿?问责地方以后,地方权威受损,在疫情防控和以后的治理过程中如何继续担责?按照“委托-代理”逻辑,地方也是整体的一部分,地方权威受损,中央权威就会得到加强还是削弱了?继而,可以继续追问“央地信任的差序格局”是否有利于地方执行中央决策?这可能要接受时间和实践的检验。
千百年来,中国始终在处理“央地关系”这个关键问题。现代化进程中更是要直面“一放就乱、一收就死”这个命题。集中力量办大事、地方服从中央、全国一盘棋都没有错,核心的关节仍然在于,要明确“各级各层”到底在哪些问题、哪些程序中负什么责任?非常态治理如此、常态治理也如此。搞不清这个问题,特殊时期就会打乱仗、地方就会无所适从、压力就导向中央;一般时期就会什么责任都向下转移,压力导向地方与基层,基层形式主义的问题得不到根本性解决,其关键原因在此。
疫情给我们的警示是,一定要按照党的十九届三中全会通过的《中共中央关于深化党和国家机构改革的决定》、《深化党和国家机构改革方案》和党的十九届四中全会通过的《中共中央关于坚持和完善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制度 推进国家治理体系和治理能力现代化若干重大问题的决定》的精神,科学设置中央和地方事权、理顺央地职责关系、合理设置和配置各层级机构及其职能,构建简约高效的基层管理体制。如果能解决这个问题,则是国家治理现代化和中华民族进步的一件大功。
 国家与社会关系的问题
第三是“国家与社会关系的问题”。用国家和社会关系的角度来分析国家治理,往往会得出一种答案:中国的社会太弱、国家太强。有一定道理,但也不完全对。首先,任何一种转型都需要过程,不能一步到位,条件还没达到的情况下,就是一种揠苗助长。其次,在危机管理时期,国家强有国家强的优势。例如,本次疫情防控过程中,很少有国家可以做到中国这样严格有力,甚至不惜以经济停摆、封闭城市的方式来阻断疫情。以至于不少国人以“抄作业”是否合格来衡量他国的疫情防控。
实际上,大可不必。各国有各国的实情和传统,国家和社会关系的基础不一样。我们的居民能够接受国家提出的隔离要求,一些西方人连政府发出的“戴口罩”倡议都要反对,认为侵犯了他们自由的权利。更何况是要隔离,隔离等于要了他们的命,他们宁肯不要命,也要自由,因为他们背后站着的是根深蒂固的自由主义传统。他们对国家的干涉十分警惕,在危机时刻也几乎如此。举一个例子,发达国家特别是美国在两次世界大战和经济萧条期间,服务于特殊时期发起了几次社区社会组织运动,战争一结束,人们思考的是“如何将爱国精神转化为社区自助意识”,大家可以设想一下,如果是我们,可能更多想象的是如何讴歌伟大时代、如何保持爱国主义,他们不是,他们甚至把国家对社区的帮助称为“殖民主义”。反观我们,在先秦时期就确立了“井邻制度”、“什伍编组”,时至今日,这套“横向到边、纵向到底”的编组体制,已经渗透到人们的生活场域,在危急时刻还发挥了独特的优势。这一点,西方国家说什么也很难做到。
当然,我们也有我们的问题。例如,我们往往是以下战时命令的方式要求基层成为战斗堡垒,这是一个上级指挥下级、上级要求下级的过程。命令、任务一股脑传输下来,基层的干部有时“跑断了腿、累折了腰也做不到”。举个例子,社区防控被纳入“属地责任”范畴,本身是将社区当成了下级,社区干部在防控中除了量体温、排查、消毒、出入管理以外,还要提供生活服务,甚至还要联系医院收治,做一些力所不逮的工作。而且,在大多居民看来,这是社区该干的、政府该干的。实际上,现有暴露出来的种种问题都是既有治理结构的缺陷,而非新生的。
我们在处理国家与社会关系时,确实存在政府揽责、包办的情况,这与政府强烈的服务意识十分有关,也与服务手段、社会手段不足有关。时间一长,就会生成一个被动等待、大事小情找政府(在老百姓眼里,社区也是政府的一部分)的“巨婴社会”,政府就形成了“全责政府”,受苦受累的干部就成了“把所有责任都自己扛”的“服务员”,有的地方甚至提出了“骆驼式、保姆式干部”的口号,着实让人担忧。既然如此,居民的个体责任边界就会模糊,自主、自治的意识就会缺乏,以至于稍有不满,就会向政府抱怨。实际上,很多事情,并非政府能够解决的、也并非政府需要解决的。这一点,必须有一个清醒的认识。南开大学中国政府与政策联合研究中心团队在全国开展的一份7300多份的问卷调查表明,疫情防控期间,居民的志愿参与率仅仅为2.42%。防控责任一股脑地交给社区、干部和物业了,他们做不好、做不到位的就要受到批评,打屁股的多、擦屁股的少,“干部看、群众看”的现象突出。
不管如何,我们该静下心来好好思考,理想状态的国家社会关系应该为何?如何才能达到理想状态?达到理想状态的“转化机制”为何?马克思所预示的“自由人的联合体”、恩格斯关于“国家回归社会”的论断还缺乏什么条件?实事求是地说,我们应该充分重视社会组织的发育,充分重视居民个体责任、政府责任、市场责任与社会责任边界的厘定,只有在这个基础上才能达成共建共治共享。
总之,新冠疫情的传播和防控,不仅对我国公共卫生体制、应急管理体制提出了挑战,而且暴露出国家治理的一些问题。有问题不可怕,关键的是我们能够从危机中学会什么、改进什么?我们从危机中所得的种种体悟,会给国家治理现代化创造什么量级、什么能级的促动?我们会不会增强马克思所讲的“改造世界的能力”?这一切取决于我们的行动。时间会告诉我们答案。


        本文为北大政治学(微信号:PKURCCP)特约“疫情防控与国家治理”系列笔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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