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04-11
谢庆奎:为什么有些民主政治会失败——社会资本角度的解读
像任何其他关于民主理论的名著一样,《使民主运转起来》一书的主要宗旨也是试图回答“为什么有些民主政治成功了,而另一些则失败了”这一政治学中古老而又新颖的问题。这本书引入了不少新的分析范畴,其中最重要的当属社会资本。这里所说的社会资本,指的是社会组织的某种特征,如信任、规范和网络,它们通过产生合作行动从而增进社会的公共利益。
文/谢庆奎
北京大学政府管理学院教授
20世纪90年代以来,社会资本成为许多学科关注的热门概念和分析范式,社会学、经济学、政治学、管理学乃至历史学等学科的专家学者纷纷用社会资本概念来解释社会政治经济现象。美国政治学家帕特南在《使民主运转起来》一书中运用社会资本概念来解释意大利南北部的政治制度运作绩效,使得社会资本理论在政治学领域的应用被广泛接受。然而社会资本作为一个概念的产生,却可以追溯到20世纪初期。一个世纪以来,这一概念经过众多学者的运用和发展,逐步具有了日益丰富的含义和强大的解释力。
社会资本理论的缘起
社会资本是和物质资本、人力资本相对应的一个资本概念。一般认为,当代对社会资本的研究是从皮埃尔·布尔迪厄(Pierre Bourdieu)等人的研究开始的,经过詹姆斯·科尔曼(James Coleman)、罗伯特·帕特南(Robert D.Putnam)等学者的研究,这个概念和分析方法得到进一步完善。
对社会资本概念的第一个系统表述是由法国社会学家皮埃尔·布尔迪厄提出的,他指出:“社会资本是现实或潜在的资源的集合体,这些资源与拥有或多或少制度化的共同熟识和认可的关系网络有关,换言之,与一个群体中的成员身份有关。它从集体拥有的角度为每个成员提供支持,在这个词汇的多种意义上,它是为其成员提供获得信用的‘信任状’。”詹姆斯·科尔曼是从社会资本的功能角度来定义的,他认为,像其他形式的资本一样,社会资本也是生产性的,它使得某些目标的实现成为可能,而在缺乏这些社会资本的情况下,上述目标就无法实现。例如,一个团体,如果其他成员是可以信赖的,并且成员之间存在着广泛的互信,那么它将能够比缺乏这些资本的相应团体取得更大的成就。帕特南继承了科尔曼对社会资本的定义,也注重社会资本的功能和作用,并把这个概念进一步扩展,用来解决集体行动的悖论问题和解释某项政治制度在不同地区的实施获得不同绩效的深层原因。帕特南认为,在一个继承了大量社会资本的共同体内,自愿的合作更容易出现,这些社会资本包括互惠的规范和公民参与的网络。帕特南的社会资本概念是指社会组织的特征,诸如信任、规范以及网络,它们能够通过促进合作行为来提高社会的效率。
不可否认,社会资本借用了经济学中的资本概念。对资本概念的全面论述可以追溯到马克思的分析,而现代政治学和社会学领域的社会资本概念和纯粹经济学意义上的资本概念既有联系,又有更多的区别。林南论述了二者的关联与发展变化:资本作为产生利润的资源投资,这一基本思想在以后所有的资本理论中持续沿用,包括社会资本理论,然而在马克思的图式中,投资和利润都属于资本家,生产过程中的劳动并没有为劳动者产生和积累资本。林南把马克思所描述的资本概念及其特征称为古典资本理论,并认为古典资本理论将论点建立在以下的基础上:阶级分化是资本主义社会的基础,剥削阶级控制着生产资料并占有被剥削阶级劳动所创造的全部剩余价值。林南认为,在过去的40年里,资本理论已经发展为新资本理论,新资本理论基本上修改了或者排除了作为古典理论中所必不可少的阶级解释,这些对资本的替代性解释主要包括人力资本、文化资本和社会资本理论。
社会资本概念和经济学的资本概念具有许多相似性和本质上的联系,布尔迪厄指出:社会资本可以转化成经济资本是社会资本最终起作用的方式,也是人们投资于社会资本的主要目的。然而,社会资本理论从其源头来看,更是一个社会学的概念。近一个世纪以前,一个进步的年轻教育家和社会改革家翰尼范(L. Judson Hanifan)在总结导致他所工作的社区中严重的社会、经济和政治问题的原因时,创造了社会资本这个词。翰尼范在1916年写道:“在使用社会资本这个词语时,除了在比喻的用法上,我并不涉及平常普遍接受的资本概念的含义。我不是指不动产、个人财产或现金,而是指生活中的这些东西,它们能够使那些实在的物质对人们的日常生活有价值:即良好的意愿、伙伴关系、同情心以及能够使之组成社会单元的个人和家庭之间的社会交往……如果个人只靠自己是很无助的……而如果他和他的邻居发生联系,他们又和其他的邻居发生联系,就会产生社会资本的积累,这就可能迅速满足他的社会需求,还可能产生一种社会潜能,足以使整个社区的生活状况有实质性的提高。”翰尼范关于社会资本的解释基本上涵盖了现代意义上社会资本概念的主要方面,但是他的概念发明却没有引起其他社会评论者的注意,而且毫无声息地消失了。在20世纪后来剩下的时间里,社会资本这个概念被独立地“重新发明”了至少6次,其中涉及多个国家和多个研究领域的学者。社会资本概念在20世纪80年代逐渐成熟,法国社会学家皮埃尔·布尔迪厄把社会资本定义为“实际的或潜在的资源集合”或“一个组织的成员资格”;社会学家科尔曼在20世纪80年代末期使用了这一概念,用来指称教育的社会关联。
进入20世纪90年代后,许多学科的学者开始从不同领域研究社会资本的丰富内容,关于社会资本的研究成几何级数增长。据一项关于国际社会科学文献的研究表明,1981年前共发现20篇关于社会资本的研究文章,在1991年至1995年之间有109篇,而1996年至1999年春天之间则有1003篇。不光是数量上的增长,关于社会资本的研究领域也迅速扩展到包括政治学和社会学在内的许多学科,例如经济学、公共卫生、城市规划、犯罪学、建筑学以及社会心理学等。在这些领域的研究中发现,适当的社会资本存量可以促进经济发展,有些国家的研究表明,社会资本可以降低犯罪率,甚至和身体健康有关;关于意大利地方政府和美国州政府绩效的比较研究证明,由于各地的社会资本状况不同,公共行政管理也呈现出不同绩效。
到目前为止,关于社会资本的概念越来越多,社会资本的内涵也越来越丰富,社会资本的概念还得到了拓展,有的学者对社会资本的研究还包括了政府、市场和发展部门。社会资本理论的研究不仅发展迅速,而且其内涵也有不断扩展的趋势。1993年,帕特南的《使民主运转起来》出版,开辟了社会资本研究的新时代,社会资本概念开始受到众多学者的注目,许多研究者开始运用社会资本理论和方法解释社会经济和政治现象,关于社会资本与政治民主关系的研究就是其中的一项重要内容。
社会资本与政治民主
托克维尔是近代西方民主研究的经典作家之一。从广泛的意义上讲,关于社会资本和政治民主关系的研究可以追溯到托克维尔的《论美国的民主》,只是当时托克维尔没有使用社会资本的概念,而是用结社、参与和民情等词汇表达了当代社会资本概念所涵盖的内容。帕特南认为,托克维尔对美国民主政治的研究沿袭了政治分析从柏拉图以来的社会文化传统,在解释民主制度的绩效时强调社会文化因素,其《论美国的民主》仍是这一学派中最著名的例子。在该书中托克维尔指出,公民的结社加强了对稳定、有效的民主制度而言极为关键的“心理习惯”,这一点以及相关的内容在帕特南的分析中起着核心的作用。
在帕特南的代表作《使民主运转起来》一书中,常常显露出托克维尔的影响;而在帕特南对美国社会资本与当代民主问题的研究中,也是在和托克维尔时代对比的基础上展开的。帕特南的《使民主运转起来》一书出版后获得了很高的评价,有学者说这本书简直就是我们这个时代的《论美国的民主》;还有的评论也认为,这是一本可以与托克维尔、帕累托和韦伯的著作相提并论的社会科学的巨著。之所以有这样的比较,是因为帕特南对意大利的研究在很大程度上受到托克维尔对美国民主考察的启示,甚至在二者的思路和写作内容上也有着惊人的相似。帕特南将意大利的历史追溯到2000多年以前,而托克维尔在考察美国民主制度的缘起时,也从英国殖民者来到新大陆的早期开始说起;帕特南发现意大利南北方的显著差异,无独有偶,托克维尔也发现了美国南方和北方的不同,而且同样认为南方的制度不如北方的制度更有利于民主制度的建立。
托克维尔认为可以把英裔美国人这个大家族分为两大支:一支在南,一支在北,至今仍是各自发展,没有完全混合在一起。托克维尔详细描述了南方和北方的区别:1607年到达弗吉尼亚的英国移民是一些寻找黄金的人,这些人既无才干,又乏品德,给初建的殖民地制造了混乱。殖民地刚刚建立起来以后,又引进了蓄奴制,而这正是后来对整个南方的性格、法律和未来发生巨大影响的主要事件。蓄奴制的影响,再加上英国人的性格,可以解释南方的民情和社会情况的由来。虽然殖民者都是来自同一个英国,但在北方却出现了完全不同的情景。正是在北方的几个英国殖民地,即在人们通称为新英格兰的诸州,产生了成为今天的美国社会学说基础的几个主要思想。其余的殖民地,都是由未携家眷的冒险家们建立的;而定居于新英格兰的移民,则带着良好的秩序和道德因素,同妻子儿女一起来到荒凉的土地。他们都受过相当良好的教育,而且有很多人还因才学出众而闻名于欧洲。在当时的英国,盛行的等级制度将居民强行分为不同阶级,而殖民地却出现了社会的各部分日益均质化的新景象。托克维尔感叹道:“这种在古代不敢梦想的民主,已从古老的封建社会之中强大无比地和全副武装地冲了出来。”
托克维尔对美国南北方民情与民主之间关系的考察,在多年后由帕特南用社会资本的概念更加鲜明地表达出来,《使民主运转起来》一书中关于意大利南北方情况的描述可以说是托克维尔《论美国的民主》相关论述的现代翻版:到14世纪初,意大利创造出了两种各具相关社会和文化特性的政治治理模式,南方著名的诺曼封建专制制度,北方富饶的城市共和制度。这两种制度在结构上和产生的影响上,是截然不同的。在北方,封建的人身依附关系减弱了;在南方,它们却得到了加强。在北方,人们是公民;在南方,他们是臣民。在北方,重大的社会、政治甚至宗教上的忠诚和联合,都是横向的;在南方,它们是垂直的。历史上形成的这些不同地方传统,不仅在当时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而且还在后来的制度变迁和发展中发挥着潜在的然而是重要的作用。帕特南在《使民主运转起来》一书中对20世纪70年代意大利地方政府改革绩效的比较研究中发现,造成意大利南北方显著不同改革效果的原因可以追溯到中世纪形成的公民传统,这些公民传统延续下来形成了今天不同的地区公共生活,从而带来了民主政治的不同绩效。
强调社会资本对民主制度的决定性影响是帕特南和托克维尔的共同观点。在《论美国的民主》一书中,托克维尔突出了“民情”对美国民主制度的重要作用。他认为美国拥有得天独厚的自然环境、法制和民情,这些因素都有助于民主制度的维护,其中最重要的是民情。否则,墨西哥所处的地理位置,其有利性并不亚于美国,而且墨西哥还采用了与美国相同的法律,但墨西哥没有促使自己建立民主政府的民情。因此,只有美国人特有的民情,才是使全体美国人能够维护民主制度的独特因素,英裔美国人在各州建立的民主制度之所以在细节和发展程度上有所不同,也正是这个因素所使然。而在《使民主运转起来》一书中,帕特南在对意大利不同地区的民主改革绩效进行比较后也得出了相似的结论。他的研究数据显示,意大利一些地区社团生活的繁荣程度可以同托克维尔所谓天生爱好“结盟”的美国人相媲美,而另一些地区的居民则典型地体现了班菲尔德关于蒙特格拉诺所说的孤立与猜疑的“非道德的家族主义”。在这两类社区里,公共生活是很不一样的,帕特南通过比较研究后发现,地方政府的绩效在某种程度上与该地区社会政治生活的公民特征密切相关,有许多公民社团、很多报纸读者、许多事务取向的选民和很少庇护——附庸网络的地区,可以培育出更有效率的政府。
托克维尔所谓美国独特的“民情”之重要表现的一种,就是美国普通公民的社团生活。在19世纪30年代托克维尔访问美国时,美国人对公民社团的热衷给他留下了最深刻的印象,他认为这种结社的公共精神对美国的民主发挥了重要的作用。托克维尔写到:美国人不论年龄多大,不论出于什么地位,不论志趣是什么,无不时时在组织社团。在美国,不仅有人人都可以组织的工商团体,而且还有其他成千上万的团体。既有宗教团体,又有道德团体;既有十分认真的团体,又有非常无聊的团体;既有规模庞大的团体,又有规模甚小的团体。为了举行庆典,创办神学院,开设旅店,建立教堂,销售图书,向边远地区派遣教士,美国人都要组织一个团体。托克维尔还比较道:在法国,凡是创办新的事业,都由政府出面;在英国,则由当地的权贵带头;在美国,你会看到人们一定组织社团。这些时时事事到处存在的社团促进了美国的民主生活。托克维尔对公民结社的重视也被帕特南继承下来,在研究意大利的民主政治生活时,帕特南格外强调民间横向社团的重要性,认为这些组织公开的宗旨是非政治的,但是具有重要的潜在政治功能。他发现,在那些制度绩效高的地区,存在着许多社团组织,如合唱团、足球队、扶轮社,甚至是鸟类观察俱乐部,那里的人民关心公共事务,相互信任,社会的组织和参与方式是横向的、水平的。相反,在制度绩效差的地区,人们极少参与社会生活,在他们眼里,公共事务就是别人的事务,他们互不信任,社会生活是按照垂直的等级制度组织起来的。
社会资本:民主政治研究的一种新范式
资本本来是一个纯粹的经济学概念,社会资本概念最初确实是对经济学中资本概念的借用,但是自从布尔迪厄和科尔曼以来,社会资本逐渐成为一个重要的社会学概念,尤其是帕特南在1993年发表其代表作《使民主运转起来》之后,社会资本概念引起了广泛的关注,并进一步使社会资本概念的应用扩展到更大规模的民主治理研究领域。
像任何其他关于民主理论的名著一样,《使民主运转起来》一书的主要宗旨也是试图回答“为什么有些民主政治成功了,而另一些则失败了”这一政治学中古老而又新颖的问题。这本书引入了不少新的分析范畴,其中最重要的当属社会资本。这里所说的社会资本,指的是社会组织的某种特征,如信任、规范和网络,它们通过产生合作行动从而增进社会的公共利益。用帕特南的话来说,社会资本指的是普通公民的民间参与网络,以及体现在这种参与中的互惠和信任的规范。社会资本的本质性组成要素是集体行动中人与人之间的相互信任,其实质性功用是它有助于形成自发的合作。与传统的物质资本不同,社会资本的一个典型特征,在于它是一种普通的公共资源,而物质资本通常是一种私人资源。帕特南力图使从事实际工作的政治家明白,草根民主或基层民主以及公民的参与对于民主政治而言是何等的重要。本书的出版无疑有力地推动了西方民主理论的发展。
帕特南发表其代表作《使民主运转起来》之后,社会资本概念引起了广泛的关注,并进一步扩展应用到更大规模的民主治理研究领域。在这本书中,帕特南通过对意大利进行的长达20年的实证研究,发展了一种社会资本如何促进民主治理以及经济繁荣的理论,他把意大利南方和北方地区政府绩效的显著差异最终归结为这两个地区的公民参与传统和人们之间的信任水平。帕特南指出:“在至少1000年里,意大利南北方,采取了截然不同的方式,以解决那些困扰所有社会的集体行动困境问题。在北方,互惠的规范和公民参与网络,体现在众多的组织之中,如保护者协会、同业公会、互助会、合作社、工会,甚至是足球俱乐部和识字会。这些横向的公民联系所支撑的经济和制度绩效水平,一般来说要大大高于社会和政治关系始终被垂直建构的南方。”帕特南把社会资本理论应用于宏观社会治理方面,社会资本概念也因为帕特南的著作《使民主运转起来》而引起广泛的关注,凸现了其对于政治学的分析功能。到现在为止,社会资本的概念已经被众多从事社会科学研究的学者所认可,并被认为是用来解释经济增长和政治稳定等现象的一个关键性因素。这就是说,社会资本不仅具有经济学的意义,更重要的是具有政治学的意义。由于它强调集体行为或组织行为的重要性,强调信任、规范和网络的重要性,因而这本身对于社会的稳定和发展具有十分重要的意义。
自从帕特南之后,社会资本和民主政治之间的关系就成为社会资本理论的一个重要研究方面。英国学者肯尼斯·纽顿(Kenneth Newton)在帕特南等人提出的社会资本概念的基础上,根据信任的不同程度,把社会资本划分为“深度”信任的迪尔凯姆模型、“浅度”信任与市民道德的托克维尔模型以及现代社会中的抽象信任模型,并把与这三种社会资本模型对应的民主形式称作初级民主、次级民主和抽象民主。纽顿认为,在小型的面对面的共同体中,“深度”信任是机械团结基本的组成部分。机械团结是由通常来自同一宗族、等级、种群或具有本地共同体渊源的人们在广泛的日常接触中产生的。这类亲密的小共同体一般会在它们内部创造出信任,但对更广泛的社会则不信任。与此相反,“浅度”信任的社会资本模型是以更松散的、更不定型的、更稀疏的社会接触为基础的。这些社会接触是由工作、学校的地方性共同体,以及志愿性组织进行的。与此相对应的次级民主存在于建立在代议原则基础上的政治体制中,工业社会以初级和次级民主的混合物为其主要特征。抽象信任存在于熟人之间,与抽象信任对应的抽象民主建立在互惠主义和普遍主义的抽象观念之上。后工业社会或后现代社会中,初级民主最为次要,并且仅限于一些地理上比较偏远的地区和一些小型的替代性共同体;次级民主比较重要,但意义在下降,它的地位将被抽象民主和想象的共同体中的抽象信任所取代。纽顿提出的社会资本的三个不同模型以及与此对应的三个层次的民主模式,深入地分析了不同类型的社会资本对民主制度运作绩效的不同影响,使社会资本和民主政治之间的关系更加清晰。他认为社会资本是一个经验性范畴,尽管已有的概念还有种种不足,但是它给了我们一把利刃,我们可以用它去解剖现代民主政治的运行。
同时,也有一些学者对社会资本理论提出了严厉的批评,例如,美国著名经济学家肯尼思·阿罗(Kenneth Arrow)强烈建议放弃资本这个隐喻,以及“社会资本”这个词,他说:“在学术界,我确实没有看到所有人都同意把某种叫做‘社会资本’的东西,当做资本的另一种形式。”另一位美国经济学家罗伯特·索洛(Robert M.Solow)也对社会资本的概念和应用方式进行了批判,认为社会资本的理论和方法是试图从糟糕的类比中得出确定的结论,是一件吃力不讨好的工作。他建议用行为模式来代替社会资本,认为“行为模式”一词虽然比较枯燥,但是却可能是正确的字眼。虽然这些批评的声音相对于社会资本理论的发展速度和规模而言是弱小的,但是不可否认的是,从上个世纪兴起以来,社会资本理论发展到今天,还处在一个不断深化和完善的过程之中,在这一理论范畴中还存在着一些问题和矛盾,比如相对于其他资本形式而言,社会资本难以量化并进行测量。正像有的学者指出的那样,社会资本和人力资本一样,直接测量即使不是不可能的,但也将是非常困难的。所以,为了进行实证研究,需要使用各种替代指标。很久以来,人们使用受教育的年限和工作年限来代表人力资本,无数的经验研究已经证明了这种替代指标的价值。而在对社会资本的研究中,还没有找到类似的能得到大家一致认可的指标,寻找最具代表性的替代指标的工作还在继续。任何理论都有自己的阿喀琉斯之踵,正像经济学关于经济人的假设受到“社会人”“政治人”的批判并不从总体上否定经济学的理论基础一样,社会资本理论的一些缺陷也不会从整体上和根本上影响这一理论和方法的总体解释力。作为一种方兴未艾的理论和方法,社会资本理论在不断的应用和研究中将会逐步得到深化,社会资本正在成为研究民主政治的一种新范式。
回顾社会资本理论的渊源与发展,分析社会资本和政治民主的密切关系,我们认为帕特南关于社会资本理论最大的贡献,是指出了社会资本是民主进步的一种决定性因素。他自己关于意大利的研究表明,民主的改革必须从基层开始,切实鼓励普通公民之间的民间约定。世界各国的经验表明,对于民主制度的绩效来说,至关重要的要素是普通公民在公民社会中充满活力的群众性基层活动。而这一观点对于现代民主制度的发展来说是最根本的和至关重要的。
本文为作者发表于《新视野》2006年06期的文章,作者谢庆奎、苗月霞。原标题为《社会资本与政治民主的理论渊源与发展》。北大政治学(微信号:PKURCCP)有删节,并为阅读方便删去所有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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